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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CHAPTER 0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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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澄鐸捏著那封信,望著公車緩緩駛離的方向,驚訝和內疚摻半。在這兩種大的主旋律情緒之下,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,像掙紮著要破土而出的小苗。

他目光低垂,細細地打量這個海藍色信封,忽然想到什麽事,就又折回書店,隨手買了一本雜志,將信夾進去。

* *

時典回到家時是中午十二點,正好趕上午餐。

未進家門,便聞到香濃的蘑菇燉番鴨的味道。她迫不及待地把包扔下,饑腸轆轆,徑直奔到餐廳,這才發現,家裏來客人了。

媽媽詫異地轉過身來,仿佛見到一個不速之客:“不是說下午回來嗎?”

“我早回來您還不樂意了?”時典趿拉著拖鞋去盛飯。

“這孩子啊,沒大沒小的。”爸爸對來客說,嘴上是不悅和責備,面上卻含著藹然的笑意。他一邊拉開身邊的椅子讓時典坐下,一邊問道:“知道這是誰嗎?”

“誰呀?”

“你猜!”一旁的時恩俏皮地眨了眨眼。

時典一下子意識到什麽,屏氣懾息,久久不敢出聲。

對面坐著的男人頭發推成平頭,鼻梁上架著一副看上去很厚重的藍框眼鏡,鏡片下的目光深邃而沈著。

他的相貌算不得出眾,只能說普通長相。但不知為何,他的整體氣質完全淩駕於外貌之上,如果非要找一個詞來形容的話,大抵就是“謙謙君子”吧。

“那是一種一看就知道這個人讀過很多書的感覺。”這是後來時典向姚琳琳描述姐夫的最大特點時說的。

而這時候,眼前的這個人還不是姐夫,只是姐姐的男朋友。

時典料到了,卻不免抱怨起來:“什麽嘛,你有男朋友都不告訴我!什麽時候的事?”

“你初三都很忙,我也不在家,哪有功夫跟你講這些事啊。”

“那爸媽早就知道啦?”

“嗯。”

在一家四口唯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,時典頓時感覺像被人遺忘了一樣。她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,看起來真像個憂憂愁愁的小大人。

“你姐姐一直說家裏有個很可愛的妹妹,”坐在對面的男人開口講話,時機很對,既不拖沓,也不突兀,時典豎起耳朵聽,“今天見到,果然跟姐姐講的一模一樣。”

他的聲音很有質感,既像雄辯時那樣游刃有餘,又像電臺裏那般悅耳動人。

時典喜歡他的聲音,並且,再驕傲的姑娘也不得不承認喜歡聽讚美的話,是以,前一秒的哀怨頓時消泯殆盡。

“我叫時典,你呢?”

“我叫蘇賾。”

“‘恩澤’的澤?”

“‘探賾索隱’的賾。”

“‘探……賾索隱’……哪個賾?”時典尷尬地環顧餐桌一圈,籲了口氣,坦率承認道,“我不知道這個詞。”

“‘頤和園’的‘頤’字右邊是不是‘頁’?把‘頁’換成‘責任’的‘責’便是了。”蘇賾耐心地解釋,時典若有所思片刻,恍然大悟地點點頭:“這是生僻字。”

“有點生僻吧,反正他當初一講,我就知道了。”時恩自豪地說,話裏有話,氣得時典垂下頭顱,當即給了她一個白眼。

原來,蘇賾給時恩送東西過來,正巧讓歸家的時母碰上。時母頭一回見,自然要留人用餐,於是立馬把剛從養殖場買回來的番鴨燉了,又一個電話把正在店裏的爸爸呼喚回家。

此情此景這讓蘇賾受寵若驚,推不卻長輩的熱情,只好又高興又緊張地應承下來。這才有了坐在時家餐桌前跟時家妹妹嘮嗑文學、心理學的這一幕。

時典雖然聽得一楞一楞的,卻完全入了迷,連身旁何時出現了一個人都不知道。

蘇賾給她講完一些有趣的心理學知識後,目光飄到旁邊的位置去。時典這才偏過頭,意外地看到同是撐著下巴聽得專註的藺孔霖,忍不住大喊:“你從哪兒冒出來的?”

“門口。”藺孔霖愛答不理的樣子,仰著頭認真傾聽,“原來心理學這麽有意思,大學的時候可以考慮輔修心理學。”

“你哦?你考不考得上大學還不一定呢。”

“你個烏鴉嘴!”

“給你介紹一下,這是我姐姐的男朋友,叫蘇賾,知道是哪個‘賾’嗎?”時典本想賣弄一下,誰知藺孔霖理都不理她,兀自說道:“你好,我叫藺孔霖,是鄰居。”

兩人客氣地握了握手,也不知是誰先伸手的——八成是藺孔霖,這家夥就愛裝腔作勢。

下午一點過,蘇賾和時恩出門,爸爸和媽媽看著轎車駛離,一個微露愁容,一個滿面春風。面露愁容的爸爸驅車去了店裏,媽媽進屋繼續繡她的十字繡,時典和藺孔霖躺屍般地倒在沙發裏,大眼瞪小眼。

“你說,我爸爸為什麽看起來不是很高興?他不喜歡蘇賾嗎?”

“估計是想到以後女兒要出嫁了,舍不得吧。”

“哦,沒想到你還懂這個……不說了,你找我有什麽事嗎?”

“是這樣,你暑假要去上初高中銜接班嗎?”

“我已經跟A 老師打過招呼了,過去補數學,上午。”

“那你下午就空出來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melody的餘老師最近在找助教,你要不要去面試?”

“吉他?今年學生很多嗎?”

“很多,教不過來,所以想找助教,正好你也賺點零花錢嘛。”

時典沈吟了一會兒,問道:“你幹嘛不自己去?”

“我下學期就高三了,暑假要學習啊——大姐,我還沒放假,去學校前過來跟你說。你以為你中考完了放假了全世界都跟你一起放假啊?”

時典靠在沙發上笑得花枝亂顫,指著藺孔霖那副狗急跳墻的樣子,高興地譏誚道:“原來你還沒放假!我以為全世界都放假了吶!”

“你別欠揍啊。”

“去哪兒面試啊?”

“就去melody,你可以騎自行車,或者搭公交。”

“什麽時候?”

“今天下午。”

“那我去看看。”

“別掉鏈子啊。”

“還用你說!”

* *

melody是一家樂器培訓中心。時典從公交站信步走到大樓前,意外地邂逅了餘老師的女兒俞玥。

兩人挽著手進了大樓,聽說雙方都是來面試助教的之後,便擁得更緊了。

俞玥面試的是鋼琴,時典面試的是吉他。兩人一左一右,同一時刻進去,同一時刻出來。

正巧鋼琴室在吉他室對面,面試出來後,她倆默契地朝對方比了個“OK”的手勢,雙雙面試成功,喜不自禁地抱在一起。

久別重逢的朋友抵掌而談,自然少不了奶茶作伴,時典拉著俞玥到最近的一家茶之道。

此時,店裏沒什麽人,她們找了個昏暗的角落坐下,一面喝奶茶,一面胡侃。

當聊到中考成績時,兩個人均相視一笑,寥寥數語一帶而過。

“我這個紅豆很好喝。”

“我這個芋圓也好喝。”

然而,沒過一會兒,俞玥又重提話題,淡淡愁雲籠上眉梢:“哎,我們怎麽這麽掩耳盜鈴,以為不講就不存在似的。”

“掩耳盜鈴、一葉障目、葉公好龍……”

“你真覺得自己考不上一中?”俞玥截口問道。

“我覺得這次發揮得不是很好,就算能上一中,也只能勉強當個火車尾,到了那裏還得摸爬滾打。”

“那可不一定,說不定你很快就跟那些火車頭並駕齊驅了。”

“火車尾和火車頭並駕齊驅,這列火車走這麽騷氣的S彎嗎?”

俞玥忍不住笑出聲,急忙抽了張紙擦擦嘴:“你不做火車尾別人就會做,能不能好好講話,想讓我被芋圓噎死就直說。”

“哎呦我的小心肝,你長這麽美我怎麽舍得讓你被噎死哩!”

“你離我遠點!”

“切!”

“哎,你之前說的那個筆友,現在怎麽樣了?還有寫信嗎?”

“嗯……今天之前是沒有,今天之後,應該會有吧。”

“說話繞什麽彎啊你?”

“我悄悄告訴你,你不許告訴我爸媽和我姐。”時典壓低聲音,環顧四周,待俞玥鄭重地保證之後,才慢條斯理地說,“我今天跟他見面了,我跟我的筆友見面啦!”

俞玥怔了一瞬,咬著吸管,含糊不清道:“妹妹,說你不喜歡他,我是不信的。”

“什麽啊,我哪兒有喜歡他?”

“那你高興什麽?啊?”俞玥湊近她,指指她的眼角和嘴角,又沿著她的臉畫了個圈,有理有據道,“都笑得不能自已了你——你見到他也是這副模樣嗎?”

“我都不知道我現在什麽模樣……不過我高興是真的,我一直以為我們會斷了聯系,本來很愧疚,可他邀請我去一中的時候我真的超開心,然後就不愧疚了。”

“所以你就是因為內心對人沒虧欠了才感到高興?”

“嗯!”時典像上了發條一樣瘋狂點頭。

俞玥嘆了口氣,摸摸她的腦袋,語重心長:“看來還是個孩子。”

“有病吧,”時典躲開她的手,“你就比我大一天。”

“一天等於二十四個小時,更何況我比你大了不止二十四個小時。”

“切!我絲毫不在意!”

“這麽多個小時,姐姐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!”

“有病吧你,小心得高血壓。”

“閉上你的烏鴉嘴!”

* *

晚上七點鐘,暮色蒼茫,葉澄鐸結束一個下午皮笑肉不笑的煎熬,這才有時間回房間去看那封信。

他剛準備把房門闔上,一只白皙的手便從門縫溜進來,唬得他倒退一步,有些氣惱:“夾到了怎麽辦?”

披著頭發的女生顯然被他的臉色撼住,站在原地,呆若木雞:“我……我就不想你把門關上。”

“找我幹嘛?”

“我想找你借那本雜志,對,就是你手上那本。”

“我要看。”

“我就借……借兩分鐘!”女生一說完,便從葉澄鐸手中把雜志搶走,踩著拖鞋往前跑。

葉澄鐸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震住,當即甩開門、邁開步子追上去。

然而,正當下樓時,卻驀地被人扯了一下。

他生氣地回過身,準備把胳膊上的手扒下時,一個海藍色的信封倏地躍入眼簾。

再仔細一瞧,拿著信封的人居然是程飏。

只見程飏得意地聳聳肩,把信封拿在手裏,一會兒舉高高對著燈光,一會兒又拿下來看看封口,故意耗著要讓他著急。

不過,此時的葉澄鐸反倒松了口氣。信在她手裏比在其他人手裏安全,至少這個表妹有時候還算聽話。

“給我。”他伸出手去拿。

“誒?不給!”程飏敏捷地躲開,“這是我敏銳的觀察力和換子成龍的精湛技術幫你保住的,你就不打算告訴我這是誰給你的?”

“一個筆友。”葉澄鐸給了個不痛不癢的回答。

程飏往樓梯看了一眼,又朝書房方向努努嘴:“我們進去說。”

“直覺告訴我,你會找我再要一個信封。”一進書房,她便朗聲宣稱,“不過,你要告訴我信是寫給誰的,我才會給你。”

“不找你拿了,你告訴我在哪兒買就行。”

“不告訴你。”

“信怎麽會在你這兒?”

“我看到高蕊昕在翻你那本雜志,就瞥到這個信封,我想她肯定看到了。然後,我就毅然決然地走過去,告訴她,她媽在找她!”

“幼稚。”

“再幼稚也幫你保住了這封信啊!”

“所以,你也買了一本一樣的雜志?”

“那叫《青年文摘》第12期。”程飏一字一句道,“你買這麽久連它叫什麽都不知道?”

“沒細看。”

“嘁——果然是用來藏信的。”

此時,葉澄鐸正襟危坐位於高椅之上。為了拿回那封信,他不得不像個犯人一樣接受盤訊。

“你還有什麽要問的?”

“我想知道的你都沒告訴我,這是誰給你寫的?大表哥,你一個連texting都懶得做的人會寫信?別開玩笑了!——等等!你是不是偷偷地……”程飏說到這兒,捏著嗓子,壓低聲音,“偷偷有女朋友了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我怕你有了還不告訴我,那我會揍死你的!”

“真沒有。”

“一個筆友——我剛也說了。女生,見過兩次面,可以把信給我了吧?”

“這女生品味很好誒,這信封很漂亮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‘嗯’什麽?你不是完全沒有審美嗎?”

“誰說的?”葉澄鐸垂下頭,咕噥著反駁

——誰說他沒有審美的,他就覺得她今天穿的鵝黃色裙子很漂亮。

程飏拿著信封翻來覆去好一陣兒,葉澄鐸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,她也覺得沒勁兒,只好把信還給他,還不忘標榜自己:“那我就得饒人處且饒人地把信還給你。不過,這種信你以後少光明正大地夾在雜志放在茶幾上,會坑死你的。”

“我知道,下午帶曈曈出門得趕,沒來得及收起來。”

“那我不打擾你看信了,我要下樓吃蛋糕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葉澄鐸決定就在書房裏把信讀完。讀完後,說什麽也不能讓它離開自己半步。

程飏說的沒錯,這種信——來自女生的信要是亂放,他這個暑假就別想好過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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